2012年2月,以“黑馬”姿態(tài)進入馬英九行政領(lǐng)導班子的龍應臺,在當年的民調(diào)滿意度調(diào)查中高居榜首。
余光中曾形容早期的龍應臺是一股“龍卷風”,像梁啟超那樣披著啟蒙先鋒的戰(zhàn)袍,揭示社會病情。但對于她進入政壇的決定,他總抱著擔心,擔心這股龍卷風,扛不住政壇的夜長夢多。
兩年過去了,很多人覺得,《野火集》里那個彪悍的龍應臺“變?nèi)彳浟恕薄_@一點,龍應臺并不否認。一部分的柔軟是刻意為之,一部分的柔軟卻是發(fā)自本心。
進入“文化部”的龍卷風也的確嘗嘗失眠,但風勢似乎沒有中斷的意思。
“頭一年,我的感覺是,每天晚上精疲力竭回到家的時候,會問自己'天哪,我來這里干什么?整整頭一年半,我每天都在掙扎的狀況。一直到慢慢被迫接受,這就是現(xiàn)實。大概是兩年來,我覺得這是最艱難的一件事情!
“如果再晚4年,我不會干。如果這輩子還要用一次大力氣,這是最后一次!
龍應臺脫掉鞋子,赤著腳踩在草席上。在西裝革履的人群中間,她似乎并沒感到什么不自在,她把手背在身后,偶爾像小女孩一樣踮起腳,腰間細長的紅色皮帶若隱若現(xiàn)。身邊的官員一副“向長官報告”的姿態(tài)跟她聊天,她倒是大剌剌地開著玩笑,眉毛揚得高高的。不施粉黛,一對金屬耳環(huán)格外醒目。
這是一棟剛修復不久的日式建筑,房梁上的油漆剛剛刷過,鋪在地板上的草席帶著點夏天的味道。龍應臺有些驕傲地告訴在座,這個修繕后的“齊東詩舍”,將用于舉辦詩歌相關(guān)的活動,作為臺灣“詩歌復興的堡壘”。
就任臺灣“文化部長”兩年,龍應臺提了很多個“復興”,仿佛急著要為那個曾經(jīng)她吶喊著改變的臺灣找回什么!拔抑垃F(xiàn)在臺灣人心里會有挫折感,也有很深的不安。可是這片土壤的人情和溫潤,是貫穿著整個臺灣文化的最珍貴的品質(zhì)!本吐殐芍苣甑慕涣鲿,龍應臺捧出了兩年來的第一篇文章,《溫潤,是臺灣最珍貴的品質(zhì)》,文章末尾,署著她風格遒勁的簽名。
“也許你看見了別的什么,但是我可以跟你分享我看見了什么!
我看見金門九十歲的董天補,坐在小板凳上彎著腰,低著頭,全神貫注地在一支燈上描繪花朵。他到市場買雪白的棉布和淡綠色的洋菜,把洋菜煉出的汁涂上棉布,扎上緊繃的竹架,然后把人家的姓氏和堂號描上,再細細畫上最代表歲月安好的牡丹花,就是人們結(jié)婚或新居落成時希望掛出祈求幸福的子婿燈。潔凈的小屋里有吃奶的嬰兒睜著萌眼觀看,屋外有啼叫的公雞在昂首散步。董天厭的燈,全臺灣僅此一家,‘文化部’將他的技藝列冊,提供傳習。
五月五日晚上,我看見蔡明亮從歐洲發(fā)來的簡訊:‘肯定要讓您驚嚇,這趟長征,我亦一路驚駭,小康在轉(zhuǎn)機(維也納到布魯塞爾)就小中風了。首演在提心吊膽下完成,但仍有可觀,反應很好。第二次他表現(xiàn)更驚人,今天醫(yī)生也說他有很大進步。剛助理傳來消息,票也賣光,比利時兩大法語報也給高度評價,我稍稍放心——此行簡直如唐僧西天取經(jīng)的九九八十一難,菩薩保佑!堂髁梁屠羁瞪凇幕俊С值臍W洲巡演途中!
龍應臺依舊是個會講故事的人,她用并不明亮的嗓音說著在每個角落里她看到的溫潤臺灣,也感慨著兩年來傾注心血的文化立法和文化工程,略帶唏噓,但溫暖的氛圍并未持續(xù)太久,被一個聲音忽然打破了。
“前兩天在出版產(chǎn)業(yè)座談的時候,‘部長’回答一個問題時說,對電子出版的商務(wù)模式不太了解。這個消息出來之后,回響相當?shù)臒崃。我們的留言區(qū)非常熱情,大家都說,怎么辦,怎么辦,我們的‘文化部長’不知道電子出版是什么!這一點是不是可以請‘部長’解釋一下?”一位臺灣媒體記者舉著話筒,有些興奮。
“哈,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電子出版是什么呢?”龍應臺的笑意仍掛在臉上,語氣肯定地糾正!澳翘焓且馔獾挠幸晃慌笥烟釂,說‘你作為作者,為什么自己的書都沒有出成電子書?’我的回答是,兩年半前,當我仍是作者的時候,有人來和我談書的電子出版,但我覺得那個模式還不是很成熟。”
話題很快轉(zhuǎn)向了別處。此時的龍應臺,周身披著件看不見的鎧甲,每一句不經(jīng)意的談笑背后,都是準確的信息、縝密的邏輯,和小心翼翼的拿捏。她知道,哪怕說錯一個字,第二天的報紙內(nèi)容都可能是另一番天地。
很多天后,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記者和她聊起相關(guān)的話題,龍應臺先是開了句玩笑,繼而苦笑,接著沉默了幾秒鐘,很認真地說,“這次回來,很多東西都變了!焙芏嘣瓉硎窃凇爸鞒止馈钡娜,也變成了拿著弓箭隨時準備放的。她原本以為,所有該經(jīng)歷的辛苦,早在多年前做臺北文化局長的時候,就經(jīng)歷過了。
“帶著頭盔”回到臺灣
1999年12月的一個凌晨,臺北冬夜的雨仍在下。
龍應臺坐在臺北市議會的大廳一隅,看著細細的雨打在窗玻璃上,嘀嗒作響,感到全身徹骨的寒意。
“局長,你說吧,什么叫做文化?”凌晨三點鐘,龍應臺站上了質(zhì)詢臺,為臺北市的文化預算辯護。對面站著的議員剛從外面進來,似乎喝了點酒,滿臉通紅,大聲問道。
對著空蕩蕩的議事大廳,龍應臺一下子變得很感性。拋開預算、項目、艱深的學術(shù)定義,在連著數(shù)月的質(zhì)詢期末尾,她好像忽然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。
“文化?它是隨便一個人迎面走來,他的舉手投足,他的一顰一笑,他的整體氣質(zhì)。他走過一棵樹,樹枝低垂,他是隨手把枝折斷丟棄,還是彎身而過?一只滿身是癬的流浪狗走近他,他是憐憫地避開,還是一腳踢過去?電梯門打開,他是謙抑地讓人,還是霸道地把別人擠開?一個盲人和他并肩路口,綠燈亮了,他會攙那盲者一把嗎?他與別人如何擦身而過?他如何低頭系上自己松了的鞋帶?他怎么從賣菜的小販手里接過找來的零錢?
如果他在會議、教室、電視屏幕的公領(lǐng)域里大談民主人權(quán)和勞工權(quán)益,在自己家的私領(lǐng)域里,他尊重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嗎?他對家里的保姆和工人以禮相待嗎?獨處時,他,如何與自己相處?所有的教養(yǎng)、原則、規(guī)范,在沒人看見的地方,他怎么樣?
文化其實體現(xiàn)在一個人如何對待他人、對待自己、如何對待自己所處的自然環(huán)境。在一個文化厚實深沉的社會里,人懂得尊重自己——他不茍且,因為不茍且所以有品位;人懂得尊重別人——他不霸道,因為不霸道所以有道德;人懂得尊重自然——他不掠奪,因為不掠奪所以有永續(xù)的智能!
講這番話時,龍應臺的腦袋仍是半暈眩狀態(tài)。當天接連十幾小時的質(zhì)詢,議員發(fā)言多半用怒吼咆哮的聲音,透過麥克風擴大音量,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。
走下質(zhì)詢臺,她抬眼看著窗外,臺北的雨仍在下。
很多年后,再回憶時,龍應臺坦言,那是她做臺北文化局長時最難忘的場景之一。那時的她,一天花15個小時處理政務(wù),被外界形容是“掙扎在臺灣官場”。一度被議員質(zhì)疑“不是臺灣人”時,龍應臺曾憤怒地高舉著右手大喊“我抗議!”在極度的壓抑和挫折感下,她也曾半夜打電話給時任臺北市長的馬英九求救。但無論受到怎樣的捶打,龍應臺還是學不會打躬作揖的規(guī)則!叭绻亲骷引垜_,早就拂袖而去了!”說到激動,她握著拳頭。
2003年,卸任臺北文化局長后,龍應臺去大學教書,像逃一樣地回到了學術(shù)的樂土。后來她搬去了香港,在香港大學任教期間,除了寫字和教書,偶爾會和兒子坐在家里的陽臺上,端杯酒,看著傍晚的大海,說說話。另一個海島上曾經(jīng)歷的那幾年恍如隔世。
2009年,龍應臺出版了《大江大海1949》,繼《野火集》后再掀兩岸閱讀風潮。
五年后,這本書仍擺在臺灣各大書店暢銷書榜的前列時,龍應臺卻在為即將參加的“立法院”質(zhì)詢胃痛,仿佛多年前臺北市議會經(jīng)歷的那一幕又回來了。她要去做臺灣“文化部長”任職兩周年的施政報告。
“為了做一個應對質(zhì)詢的報告,我的同仁忙得雞飛狗跳?赡軐γ娴娜藙右粍有≈割^,我們這邊的公務(wù)員,就要忙得跟狗一樣!饼垜_忍不住表達“委屈”。
對于委屈,龍應臺是有準備的。“人生有些決定就在一剎那!2012年,回臺灣接掌“文化部”,任臺灣首位“文化部長”時,龍應臺沒和任何人商量。
那年她60歲!叭绻偻4年,我不會干。如果這輩子還要用一次大力氣,這是最后一次。”
一個龍應臺,兩千多人的“文化部”,千頭萬緒。
非議不少,期待也不少。臺北書展基金會董事長王榮文曾說,“馬英九強調(diào)文化,龍應臺是值得期待的人選。”而包括云門舞集創(chuàng)辦人林懷民等文化界人士也普遍抱著正面的期許!拔幕昊饡被I備處成員之一的張鐵志指出,龍應臺當“文化部長”是好事,這體現(xiàn)了馬英九想要在文化政策上有所作為。但同時,作為一個關(guān)注文化政策的公民團體,“文化元年基金會”籌備處也會持續(xù)檢驗龍應臺的施政表現(xiàn)。
龍應臺說,當時外界很希望看到她“馬上出成果”。
于是龍應臺告別了在香港沙灣徑25號“閑云野鶴”的7年,“帶著頭盔”回到了臺灣,如打地樁一樣地從頭做起。
“天哪,我來這里干什么?”
第一天上班,龍應臺一個人在辦公室打掃,慢慢有人走進來,她一個一個地認識,“剛開始會覺得,好像面對一群可愛的‘烏合之眾’。他們都是來自完全不同部門的人,自己都不知道‘文化部’要干什么,既沒有共同的目標,也沒有共同的工作方法,彼此間也沒有默契!
臺灣“文化部”,是2012年5月從“文建會”“新聞局”“研考會”“教育部”等四大塊業(yè)務(wù)部門正式合并而成的。不僅業(yè)務(wù)變成原先的四倍,內(nèi)部人員彼此也不太熟悉。對于剛上任的龍應臺來說,如何整合“老樹與雜草”,讓“文化部”的地下管線接起來,并非易事。
像在大學任教期間組織“思沙龍”一樣,龍應臺每隔兩三個月,就把各部門的負責人招呼到家里來Party。從六點多一起吃晚餐,到晚上十一二點,交流想法。建立一個“共識營”,一起討論下半年的目標、困難。
可壓力不僅來自內(nèi)部的整合。
龍應臺發(fā)現(xiàn),作為“部長”,她不僅要面對比市“議員”質(zhì)詢火力更強的“立法委員”,還要隨時接受來自媒體和外界如放大鏡一般的檢視。
“可否請‘部長’談?wù)動耙粽?”剛上任時,有媒體追問!拔疫沒聽到那里,請給我一點時間,好嗎?”龍應臺帶著歉意,“流行音樂部分原本不在我這里!彼寡,2003年離任臺北市文化局長后,連這方面的報紙都很少看。
只做功課還遠遠不夠。2013年,有民意代表質(zhì)疑,臺灣“文化部長”龍應臺2012年出境43天,花了將近400萬新臺幣(約合人民幣83萬),但海外“臺灣書院”的執(zhí)行率卻只有32%,狀況并不好。該代表隨即表示,認為“龍應臺是把‘文化部’當成自己的基金會,出訪是為了替自己累積聲望!
面對質(zhì)疑,龍應臺覺得無奈,“所謂43天是分成4次率團考察,而且連搭機來回時間都算了進去”。她也不諱言,有些計劃的執(zhí)行率的確偏低,主要也是客觀原因造成的。比如要在海外租屋作為“臺灣書院”,就必須通過上網(wǎng)公開招標的方式,但這在執(zhí)行上有困難,同時也要耗費較多的時間和精力,不會那么快地反映到“執(zhí)行率”里。
“頭一年,我的感覺是,每天晚上精疲力竭回到家的時候,會問自己‘天哪,我來這里干什么?’這感覺蠻黑暗的。直到第二年的時候,每天晚上也是精疲力盡回到家,我開始會覺得‘嗯,今天又做到了一點事情’!饼垜_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表示,當“部長”最初的感覺,好像是自己站在沙灘上,腳還沒站穩(wěn),一個浪頭就打下來,還沒準備好,第二個浪頭接著打下來了。
在紛繁的檢視和質(zhì)疑里,龍應臺偶爾也會為指責和誤會而忿忿。“文化部”即將遷址到臺北新莊“副都心”時,“龍部長”一人坐擁三間辦公室的報道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!芭_聯(lián)”黨團副總召黃文玲更是出來嗆聲,“龍應臺不食人間煙火,1個人需要3間辦公室,根本就是龍?zhí)!?/p>
臺灣“立法委員”為此在質(zhì)詢會上質(zhì)問“行政院長”江宜樺時,江解釋,“一個‘部長’原則上只能有一間辦公室!倍鎸Α敖仆萌摺闭f,龍應臺也不得不在“立法院”和媒體面前一再澄清,“我是‘笨兔’,只有一間辦公室!
對于不信任,龍應臺有些無奈!叭缃衩襟w的生態(tài)已經(jīng)變成,它拿著弓箭對著你,不管你每天做什么,它是要找地方可以去放箭,而且是四面包圍的狀況。也就是說,它是帶著不信任去看你的,所以這個讓我整整有一年時間,覺得蠻沮喪的!
龍應臺坦言,她不習慣在一個不被信任的環(huán)境里工作!拔乙詾槲覜]有什么私利的考慮,只是做一個公仆,你為什么不信任我?這是整整頭一年半,我每天都在掙扎的狀況。一直到慢慢被迫接受,這就是現(xiàn)實。并且接受以這個為前提來工作。大概是兩年來,我覺得這是最艱難的一件事情。”
這種艱難,甚至有一個階段讓龍應臺產(chǎn)生了深深的自我懷疑。“有時候我難免會思索,我這樣一個人,如果要對臺灣、對華人世界有任何貢獻的話,這是不是我最好的位置?因為寫作是我的本位,到底寫作是對的事情,還是現(xiàn)在做的是對的事情!彼龑Α吨袊侣勚芸氛f。
我唯一能用的“武器”就是誠懇
“××,你們可不可以盡快拿出一個科學的統(tǒng)計方法,不要再這樣和稀泥了?”5月20日,“文化部”內(nèi)部的下年度預算會議上,龍應臺的目光越過一堆堆的預算申報、分析材料,投向坐在斜對面的司長。
在這個被“文化部”稱作圓桌會議的預算會上,龍應臺和總計處代表各坐圓桌的一端,兩個局、七個司的負責人要輪流來匯報、解釋預算。而6月份整個“部”的預算案就要提交,并接受“立法院”的質(zhì)詢,時間緊迫。
“可不可以確保在一個星期內(nèi)把這個會議召開完畢,給我一個確切的數(shù)字?”面對下一位來匯報預算的司長,龍應臺的語氣依然不容置疑。
工作時的龍應臺一絲不茍,甚至有些咄咄逼人。她會有一連串的追問,似乎一定要把對方掌握的所有有效信息都“榨干”。而一旦工作結(jié)束,她會馬上用燦爛的笑臉迎接你,“怎么樣,還好吧?”
身邊的人透露,“跟‘龍部長’一起工作很不容易,因為很累。但也因此可以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。”臺灣公共電視董事會選舉,就是龍應臺無數(shù)次想放棄,但最終還是做成了的其中一樁事。
2006年,臺灣成立了公共廣電集團,旗下包括不播放商業(yè)廣告的公視、可播放商業(yè)廣告的華視、為客家族群服務(wù)的客視、為原住民族群服務(wù)的原視,以及為島外華人服務(wù)的宏觀衛(wèi)視等。
政府撥款50億新臺幣(約合人民幣10.4億元)成立的公共電視,此后每年都獲得約9億元新臺幣(約合人民幣1.9億元)的資金支持。根據(jù)規(guī)劃,公共電視是為臺灣觀眾提供的一個立場中立、兼顧文化、益智、教育、娛樂各方面的高質(zhì)量電視臺。然而,原本以不受政治影響立場建立的公共電視,卻逐漸成了政治角力的場所。政黨輪替期間,藍綠陣營都試圖掌控公視董事會。
“這實在是有違初衷。公視董事會改選之前歷經(jīng)近兩年的紛擾,無法解決。因為第五屆董監(jiān)事會無法產(chǎn)生,第四屆董監(jiān)事會只負責看守,不能促成任何略具發(fā)展性的規(guī)劃,整個機構(gòu)兩年來就在原地踏步,混日子。圈內(nèi)人一提起公共電視,都會搖頭嘆息說,‘那個地方最難搞!迸_灣民意調(diào)查基金會秘書長馬康莊表示。
2012年,公視的主管機構(gòu)由“新聞局”轉(zhuǎn)移到新成立的“文化部”。龍應臺甫一上任,就接手了公視董事會選舉這塊“燙手的山芋”。早在2010年就屆滿的原董事會并不打算離開,而新董事會的改選過程又一再遭到藍綠勢力的掣肘,遲遲無法組成。在接受“立委”質(zhì)詢時,龍應臺曾氣憤表示公視爭議是“臺灣最大的世界丑聞”。那時候,公視面臨著六個訴訟,被國際組織“自由之家”列為臺島新聞自由倒退的負面案例。
“我唯一擁有的‘武器’,就是我的誠懇。由“立法院”推舉的公視董事會評審會成員充滿了政治猜忌。所以我只能找所謂社會公正人士,有身份有地位、有社會信任的人,來做我的候選人,結(jié)果還是被一個充滿猜忌的評審團羞辱。因此是,一批又一批的社會清流,同意被我請進來做‘炮灰團’,一次一次被否定掉。但我還是堅持。”龍應臺回憶,那段推進董事會選舉的日子,她不是沒想過放棄!坝袝r候想說,就算了吧!鄙踔烈欢日f出“廢除公視”的氣話的龍應臺,幾個月后還是重頭來過。
“龍應臺說的肯定是氣話,她會堅守公視的存在。”臺灣世新大學新聞系教授彭懷恩說,“臺灣有太多的商業(yè)電視臺、太多的八卦新聞、太多的膻色腥的新聞。臺灣需要公視。”
最終,在董事會“難產(chǎn)”的第934天,2013年6月26日,歷經(jīng)5度審查的臺灣公視第五屆董事會終于誕生。“我想,誠懇還是有用的,我沒有私心。因為沒有私心,所以最后那個充滿猜忌的評審團也不好意思了,在社會壓力下,經(jīng)過了四五十個‘炮灰團’,最后董事會成功選出來了!
那天龍應臺特別念了一封初二女生的來信,期許公視有一個“干凈的、全新的起點”。為了公視董事會,龍應臺沒少在媒體面前憂慮、含淚,而這次她終于露出了久違的輕松笑容。
龍應臺說,公視董事會選舉讓她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情,是誠懇和溝通的重要性。
7年前就反思過自己“知識分子的傲慢”
很多人覺得,《野火集》里那個彪悍的龍應臺,這兩年“變?nèi)彳浟恕。這一點,龍應臺并不否認。
2007年,在發(fā)表文章《孟子與小科員》中,龍應臺就反思過自己“知識分子的傲慢”。
在“文化部長”任職記者會上,龍應臺回憶起之前為官期間常與臺北市議會針鋒相對的情景,就表示自己“已有深刻反省”!笆昵白霾缓玫氖亲约簯B(tài)度要調(diào)整,希望這次可以做到!
公視董事會選舉,正像是對她反思成果的檢驗!褒垜_再回來,信仰的底蘊沒變。真正的挑戰(zhàn)落在她的溝通能力和技巧。包括如何應對‘立法院’的質(zhì)詢,以及如何磨合各種異議。”臺灣元智大學藝術(shù)與設(shè)計系主任阮慶岳表示。
一部分的柔軟是刻意為之,一部分的柔軟卻是發(fā)自本心。
龍應臺去苗栗探訪天然染織工坊,來到苗栗泰安鄉(xiāng)大安溪上游的象鼻部落,看到泰雅婦女在田地里把苧麻采收后抽出天然纖維,就跟著往地里一坐,邊學抽絲邊聊天。
跟在龍應臺身邊的人,?梢钥吹筋愃啤澳嗤粱钡囊幻。2012年4月,龍應臺到竹東訪查臺灣畫家蕭如松藝術(shù)園區(qū)?吹綀@區(qū)種的各種果樹,龍應臺興奮地爬到土芭樂樹上摘了一顆,在衣服上擦了兩下就吃起來,身邊的幕僚和官員一時看呆。有媒體也有些不解,“龍應臺這是唱的哪一出?”
“她是個很自在的人,不會因為媒體,或者其他人士在場就改變行為!贝髮W時曾任龍應臺清大“思沙龍”第一屆總監(jiān)的蕭定雄回憶,龍應臺上課時偶爾也會把鞋子脫了,光著腳板繼續(xù)和學生討論。
上任“文化部長”不久,龍應臺正式提出“泥土化、國際化、產(chǎn)值化、云端化”的四大政策方向,并發(fā)表了題為“從村落出發(fā),從國際回來”的演講。她努力打造社區(qū)書店、復興草根社區(qū)、鼓勵傳統(tǒng)手藝傳襲、鼓勵“文學回鄉(xiāng)”。
“我其實是從臺灣南部的農(nóng)村中成長起來的小孩兒,我總是覺得你如果要揚帆而走四海,總要從一個村落作為起點,這個村落是你走遍了全天下,都是你心中最結(jié)實的東西,如同腳踩的泥土,那個其實就是傳統(tǒng)文化!背錾谂_灣高雄縣大寮鄉(xiāng)眷村的龍應臺,像一個誠懇的農(nóng)夫,耕種著臺灣文化的土壤。
野火還在嗎?
龍應臺的《百年思索》里,曾記錄了這么一段話:
“你把她找來,是因為她有獨立的精神。如果她一進入官僚體系就失去這份精神,也就抵消了你找她來的意義,你同意嗎?”
“如果她失去了獨立的精神,那么她輸了,我也輸了。”
對話發(fā)生在15年前的龍應臺和馬英九之間。像是為了一場誰也不愿輸?shù)馁博,15年來,馬英九始終給龍應臺留著足夠的獨立空間。
“換一個人在馬英九的位置,有可能他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說,‘哎,我的輔選團隊的某某人有個什么劇團,你給他個什么資源。因為他對我的選舉有利。’或者是說,‘這個人跟我的政治利益有關(guān),你的場地借給他用一用。’這是大部分政治人物都會做的事情,馬英九一次都沒有。馬先生從來沒有試圖通過影響我這一塊,來服務(wù)他的政治目標,從來沒有!饼垜_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形容,馬英九就像臺灣政壇的“稀有動物”,而這種有所不為,讓她有理由堅持自己的獨立。包括努力推動一些原本不被看好的項目。
最初有創(chuàng)辦藝術(shù)銀行的想法,龍應臺并沒有獲得太多支持,不少圈內(nèi)的藝術(shù)家甚至質(zhì)疑,為什么讓陽春白雪的藝術(shù)染上“銅臭”?而身處藝術(shù)市場的畫廊、經(jīng)紀人則擔心,“文化部”這是來和我們搶生意?
龍應臺嘗試著把這個概念介紹給更多的人,逐漸建立和完善甄選標準和典章制度,吸引臺灣本土的藝術(shù)家把作品賣給藝術(shù)銀行,再由藝術(shù)銀行出租給公共空間。
馬英九是第一批客戶之一。在他辦公室的走廊上,掛著大大小小近20件藝術(shù)品,都是從藝術(shù)銀行租來的。慢慢的,臺灣的機場、火車站、醫(yī)院和酒店等公共空間開始看到一些繪畫和雕塑作品,這些作品租金不高,為給民眾一個認識本土藝術(shù)家的機會。
為了推動藝術(shù)銀行的正常經(jīng)營,龍應臺專門邀請澳大利亞藝術(shù)銀行的專家,來臺灣給工作人員上課。也許是因為多年海外生活的經(jīng)驗,在推動文化交流方面,龍應臺總是不遺余力。
近幾年,由于多次參加交流活動,龍應臺一度被民進黨“立委”抨擊。但她依然故我。
“我確實在這兩年中,很有意地跟同仁‘磨’。用文化的海內(nèi)外來往,來培養(yǎng)他們的觀念和視角,應該說是從頭教起。他們會覺得很辛苦,但我也相信這是他們從來沒有學過的。”
余光中形容早期的龍應臺是一股“龍卷風”,像梁啟超那樣披著啟蒙先鋒的戰(zhàn)袍,揭示社會病情。但對于她進入政壇的決定,他總抱著擔心,擔心這股龍卷風,扛不住政壇的夜長夢多。
進入“文化部”的龍卷風的確常常失眠,但風勢似乎并沒有中斷的意思。
臺灣部分反對《兩岸服務(wù)貿(mào)易協(xié)議》的學生沖進“立法院”并占領(lǐng)議場23天,龍應臺以政務(wù)官的身份要求年輕人退出議場,呼吁請“立委”上工。她的態(tài)度遭遇不少輿論反彈,譏諷龍應臺“野火不在”。
“臺灣雖然已經(jīng)在1987年解嚴,但很深的部分還沒有解嚴。人們?nèi)阅弥䴔?quán)時代的同一把尺看現(xiàn)在的當局。如果臺灣人心底徹底解嚴,對當局的態(tài)度不會是一味的反抗。而是會多一點信任、鼓勵、并懂得慎思和明辨!饼垜_反思,如果臺灣的前途都由“街頭”決定,是很可怕的景象。
2012年2月,以“黑馬”姿態(tài)進入馬英九行政領(lǐng)導班子的龍應臺,在當年的民調(diào)滿意度調(diào)查中高居榜首。兩年后,臺灣指標民調(diào)公司再做調(diào)查,龍應臺的施政滿意度也呈現(xiàn)下降、不滿意度升高的趨勢。
龍應臺似乎并不太在意,大方地給自己的同仁打了100分。一直在“補數(shù)位化課程”的她,不久前段用WhatsApp(類似微信的世界通用聊天軟件)給工作群發(fā)了條信息,“親愛的同仁,我是政務(wù)官有天會離開,你們是事務(wù)官,一切都要謹慎再謹慎!
龍應臺說她喜歡美國詩人佛羅斯特的一首詩,“我們永遠是站在三叉路口選一條路走,不可能走回頭路,不可能回到原點。既然不可能回到原點,那就不存在后悔的事。差別只是,每條路的風景都不一樣!辈稍L完,從她遠離市中心的辦公室眺望臺北,這個城市已經(jīng)有星星點點的燈亮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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